[2046] 的醫師
Read this in Palm.Medic, good write? But kind of sad huh? 2046? Only in Taiwan?[2046] 的醫師
我是一個市立醫院的實習醫生。
沒錯,我的工作就像電視上演的那樣,值大夜班總要被call起來好幾次、白天又要忙無窮無盡
的病房工作,睡眠永遠不足,被著皺巴巴的白袍撐著無神的雙眼穿梭在醫院裡。
總之就像電視上演的那樣。
這天清晨我來到病房,迷迷糊糊從護士學姐手中接過早上要換藥的名單。
「Intern先生,起床啦!」看我半夢半醒,學姐沒好氣地把換藥車推到我跟前。
我拉著換藥車走過空蕩蕩的病房走道,一床一床的換過藥。
「980-1..這是要抽血送化驗的..」對照手上的清單,我準備著空針。
「杯杯你好,我來給你抽個血喔~」老人家睡得比較少,天還沒亮就起床了。
這位伯伯鼻子尖尖鬍子翹翹手裡還拿根釣竿,我似乎曾在電視上看過他。
「你過來。」伯伯向我招招手。
「我跟你說一個秘密,」伯伯附在我耳邊說「我去過未來。」
真是見鬼了,這明明是神經外科的病房,為甚麼會有精神科的病人住進來?
「嗯嗯..」我還有好幾個病人沒處理,不想跟他多糾纏,逕自去捲他的袖子。
「你想不想去看看?」伯伯把手抽走。
「不太想耶..」
說不想當然是不可能的,不過在上次某見習醫師向精神科病人問路,結果被耍得團團轉之後,
我們都知道不能把精神狀況有問題的人講的話當真。
「那我不讓你抽血。」伯伯一下子坐直了身體,把手藏在背後。
「北北不要這樣,抽個血馬上就好了。」
「不要。」他很堅決。
原來不只總統當久了容易老番癲,一般人也會發這種病。
「那怎麼樣才要讓我抽?」我好言相勸。
「讓我帶你去未來。」
「好吧,那你打算怎麼帶我去未來?」我很無奈地坐到他床邊。
「眼睛閉起來。」伯伯說。
雖然有點擔心他會趁機吃我這個細皮嫩肉小伙子的豆腐,不過我還是乖乖閉起眼睛。
「咚!」有東西在我後腦杓重重敲了一記。
然後我昏了過去。
* *** *
摸摸還有點疼的腦袋,我從床上爬了起來。
我似乎還是在980病房,只是有些說不上來的不同。
這就是未來了嗎?
怎麼跟電影演的都不一樣?
電影裡面好歹還會有一台炫炫的機器咧,怎麼現在腦袋一敲就讓我穿越時空啦?
我趕緊跑到醫院大廳,抬頭看看牆上的大鐘: 2046年1月16日 12:13pm。
「這真的是未來耶!」我忍不住叫了出來,大廳裡的一位太太被我嚇了一跳,露出嫌惡的神情。
「你看,不好好唸書以後就會像那個叔叔一樣來當醫生。」那位太太拉開她小孩,告誡著。
啊哈!我有看過電視上在演,到未來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到職棒年鑑,把比賽的結果copy回去,這
樣去簽賭就穩贏不輸了!
印象中圖書館有職棒年鑑..可是圖書館在哪裡呢?
我找到醫院各樓層的平面圖:
一樓,掛號處、櫃台、領藥處、急診室...
二樓,神經內科門診、心臟內科門診...
...
...
七樓,住院醫師值班室
八樓,住院醫師值班室
九樓,總醫師值班室
十樓,主治醫師值班室、院長副院長值班室、市長值班室..
十一樓,圖書室
哪來這麼多值班室,這到底是醫院還是旅館?
在「我們那個年代」,一層樓有一間值班室就很多了,怎麼過了四十年,
竟然膨脹成四層樓?
難道健保還沒倒,醫院不得不改行租房子給醫生來平衡收支嗎?
「那位intern,還在混啊?快到急診室報到!」一個穿著白衣的身影匆匆衝進大廳,又匆匆消失,
連讓我問個路的時間都沒有。
好吧,先到急診室看看也好。
剛踏進急診室,一位醫師就衝著我問:「新來的intern嗎?」
看來我的一身「菜味」即使到了未來還是很明顯。
「嗯..是的。」
這實在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不過既然我是「新來的」,也剛好是個intern,
那麼這樣回答應該也不算有錯。
「我姓林,是急診科總醫師,」那位醫師自我介紹「我先帶你熟悉一下環境。」
「急診科值班室在這裡。」總醫師推開一間小房間的門。
三坪左右的空間裡,橫七豎八地躺了五位醫師,那種感覺大概就是所謂的「屍橫遍野」吧。
「請問學長,」我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心「為甚麼有這麼多值班醫師?」
難不成急診科發達了,人手多到可以這樣用?
「一二三四五,五線值班剛好有五位醫師。」林醫師數給我看,露出『這是甚麼笨問題』的表情。
「不是只有一線和二線值班需要睡在醫院嗎?」我問。
我記得「我們那時候」都是這樣的,再後線的醫生只要在家裏on call就行了。
「你大概還不了解醫院的規矩,」林醫師說「只要列在值班名單上的醫生,按照規定通通要睡在醫院,
一但有需要,三十分鐘內就要趕到現場。」
話還沒說完,一群身批白長袍的資深醫師突然湧進急診室,一擁而上把病人團團圍住。
「你看,就像這樣。」林總醫師說。
「院長實在很可憐,這把年紀還要被這樣折騰」他偷偷指著其中年紀最大的那位醫師「今天晚上已經被
call下來第五次了。」
「不過這個制度其實很棒喔,聽說在以前那個年代,call VS還要擔心被罵,你可以想像嗎?Call VS會被
罵耶!」林醫師不可置信地說。
「現在VS最怕我們不call他了,每個都怕出事情的時候他們不在場會挨告,」
林醫師說「因此現在值班很輕鬆,所有的事情通通往上報,有病人上面會處理、有狀況上面會扛,我們
樂得輕鬆。」
「而且按照衛生局長的說法,我們急診科的工作就是負責會診其他醫生,所以病人送進來也不必急著診
斷,通通送去作斷層掃描,有出血的找神經外科開刀,沒出血的請神經內科來接手,不必動腦就能當醫
生!」林醫師越講越得意。
奇怪,這怎麼跟我在見習的時候學到的不太一樣?
「未來」的衛生局長也會定出這種愚蠢的規定嗎?
「來來來,我帶你去看病人。」
我連忙抓起聽診器跟上。
「你帶那東西作甚麼?」林醫師一臉狐疑。
「不是要去看病人嗎?」以前沒帶聽診器去看病人是會被罵的耶。
「放著放著,用不到啦。」林醫師擺擺手。
「一定是經過四十年以後有了更新的儀器,所以用不著聽診器了。」我這麼安慰自己。
沒想到林醫師走到病床前,緊緊握住病人的手,許久不說話。
然後換到下一床,又緊緊握住病人的手,許久不說話。
我看得一頭霧水,林醫師是要選里長正在拜票嗎?還是甚麼新的診斷方式?
「林醫師,請問現在作這個檢查的目的是甚麼?」我試探性地問。
「檢查?甚麼檢查?」林醫師反問我。
「就是剛剛這個握住病人手的檢查..」
「學弟,你這樣不行喔,」林醫師搖搖頭「都沒有在唸書齁。」
「當到intern了還不知道看病人最重要的就是握住病人的手,這樣才是有醫德的表現喔。」林醫師說。
「只要握住病人的手就是有醫德?其他的檢查不必作嗎?」
「當然啊,這是急診科教科書裡面寫的耶,是以前一個從急診科醫生變成衛生局長的醫生說的,他真的是
一個很有智慧的人,你在急診科這段時間我會好好教你,他還講過那些有道理的話。」林醫師滿臉都是敬
佩的表情。
「喔咿~喔咿~」救護車刷地一甩尾停在急診室門口。
醫護人員跳下車,推進一名頭上纏滿繃帶的病人。
「頭部外傷,病人昏迷,血壓80/40...」
「這個病人給你接。」林醫師把我推向前,我只好硬著頭皮站上前線。
「第一步要作甚麼?」林醫師不放心,還是在旁邊監控。
「ABC--建立呼吸道、維持呼吸、保持血液循環」我幾乎反射性地回答。
「不對不對,是先call所有的值班醫師。」
「下一步?」他又問。
「作理學檢查?」我小小聲地答。
「不對~是趕快會診其他科醫生~。」
「再來呢?」林醫師有點不耐煩了。
「作斷層掃描?」六神無主的我也只能亂猜了。
「剛剛教你的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啊?『握手』!是『握手!』!最重要的是去
握住病人的手!」林醫師暴怒。
「是、是..」我連忙上去握住病人的手。
這時值班室的門開了,裡面的醫師們,連同才剛剛回去休息沒多久的院長、副院長,通通圍到病人
身旁,搶著跟病人握手。
「院長握了好久,真是好有醫德啊!」一位主治醫師試圖拍院長馬屁,其他的醫師連忙點頭如搗蒜。
站在一群資深醫師中央、看他們作出如此詭異的「醫療行為」,心裡覺得好不真實,為甚麼只有握住
病人的手才是有醫德的表現?
儘快取得必要的資訊做出正確的診斷難道不算有醫德?
為了掌握治療的黃金時間而積極進行處置難道不算有醫德?
沒過多久,市長也來了(我當然是從別人那裡得知誰是市長的)。
「市長來作甚麼?」我悄悄問總醫師。難道病人是甚麼VIP?
「市長也要值班啊。」總醫師說。
「市長也要值班?」我越來越糊塗了。
「這你就不懂了,」總醫師說道「這都是市議員規定的啊,他們說,只要有市民生病住院,市長就
應該隨時待命,不能去處理市政、更不能出國考察,不然就是草菅人命。」
「為甚麼?市長又不是醫生,待著也幫不上忙,硬要他留下作甚麼?」
「不曉得,」林醫師聳聳肩「但是議員們都是一流的人才,講話最有道理、從來不 嘩眾取寵,個個言
之有物、思路清晰,他們講的話一定是對的,只是我們還沒領悟其中奧妙而已。」
原來「未來」的議員都這麼了不起,看來時代在變,議員的素質也會跟著改善呦。
「這個病人要收住院開刀。」被叫下來會診的神經外科醫師向林總醫師回報。
「沒問題。」林醫師拍拍胸脯。
沒問題?看著滿床的急診加護病房,我不曉得林醫師怎麼能如此有把握。
「林醫師,病房是滿的耶,不考慮轉院嗎?」反正今晚已經被罵得夠慘了,我決定 豁出去,亂問一通。
「轉院?」林醫師倒抽一口冷氣「哎呀呀,學弟很糟糕喔,怎麼可以要病人轉院, 這樣很沒醫德喔。」
他繼續說道:「不管病人的狀況我們能不能處理、不管病房多麼滿,我們都要擠出空間來收病人,絕對
不可以轉院!」
「沒辦法處理還不轉院,難道不會出問題嗎?」我不死心。
「不可以轉院、不可以轉院..」林醫師很堅持。
他邊說邊指揮護理人員在加護病房的走道上清出一塊空間,塞進剛推進來的那位病 患。
「這該不會又是那個後來當衛生局長的急診醫師說的話吧?」我憤憤不平的問。
「學弟有慧根喔,你也覺得那個醫師很有智慧吧,」林醫師的表情和緩了一些「不過這不是他的政策,
這是媒體的建議。」
「媒體的建議?媒體哪裡懂醫學?他們憑甚麼干預醫療行為?」這下子換我爆炸了。
「媒體怎麼不懂醫學?媒體甚麼都懂啊,而且他們的角度最公允,不會有偏袒病患 鼓動反醫情緒的行為、
也沒有狹輿論之力作未審先判的情事,再加上各媒體都非常具備 新聞道德,從來不斷章取義、或專門報
導腥羶色的新聞,他們的意見當然非常足以採納。」
此時恰好有一群記者擠進急診室訪問那名傷患的家屬。
「您的先生被車撞了,現在昏迷不醒,請問您有甚麼感受?」
「您的先生現在情況很不樂觀,請發表一下您的看法。」
喀嚓喀嚓,鎂光燈閃個不停,記者不斷把麥克風遞向那位啜泣的太太。
「你看,我們偉大的媒體朋友。」林醫師的語氣中充滿了無限的崇敬。
我累了。
在2046年待了一晚上,經過這些光怪陸離的經驗,我累了。
我想回到「過去」。
趁著林醫師還在對記者們投予崇拜的眼光,我偷偷溜出急診室。
獨自走在空蕩蕩的醫院走廊,我思考著該如何回去。
迎面有一人走來,
鼻子尖尖鬍子翹翹,手裡還拿根釣竿。
我一定在電視上看過這個人。
「老伯,我想回去了。」我攔下他。
他笑著點點頭:「把眼睛閉上。」
我依言閉起眼睛,好想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不分、醫學專業扭曲的世界。
「咚!」有東西在我後腦杓重重敲了一記。
然後我昏了過去。
啊!我的職棒年鑑還沒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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